※ 一個赤安怎麼從炮友(?)開始的故事
※ 不甜/糾結得要死
防衛機制(上)
Defense Mechanism
※ 不甜/糾結得要死
防衛機制(上)
Defense Mechanism
▽
自己和赤井之間的這段關係究竟算是什麼?安室已經開始搞不清楚了。
若是非得描述這段關係目前的狀態不可,英文裡炮友的其中一種說法或許是最貼切的形容: friends with benefits,帶有附加利益的友人。不過這形容也只有一半準確而已。安室承認這段關係的起頭確實是維繫在利益上的,除了肉體上的慰藉以外還有工作的情報交換,以不帶私人感情的角度來看這確實對他來說大有好處;他怎麼能夠放過把堂堂聯邦探員當做線人用的機會呢?
但扯上私人感情的話,他可沒有那個打算把赤井當成朋友──想是這麼想的,他卻發現自己最近頻繁地想起過去那段他們共同行動的日子(甚至帶著某種近乎念舊的情感,這個念頭不禁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畢竟他們之間最初的關係是一段充滿了火藥與煙硝味的、惡劣的暗中較勁。
波本和黑麥厭惡彼此是組織裡人人皆知的事實。他們從相遇的第一天開始就處不來——處不來還算是個委婉一點的說法;那是一種源自同性相斥的厭惡,苦艾酒是這麼評價他們的,而他即使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認同她的見解十分中肯。他們聰明且自傲的本質太過相似,波本蠻橫的獨斷專行和黑麥冷漠的高傲自負都能讓他們一再惹惱彼此,即使合作行動的效率再高也不改兩人競爭激烈的事實。
那時他把黑麥當作了最大的對手與未來最有可能需要剷除的敵人,所以一向特別留意與提防他的一舉一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他甚至記住了對方的所有小習慣與偏好。雖然這一切在知曉了男人的臥底身分後似乎顯得徒勞又可笑,現在卻在他們之間彷彿鬼抓人遊戲般的周旋中意想不到地派上了用場。
安室很清楚一切關於赤井行蹤的線索都是對方刻意放給他的,但他向來覺得那不過是一種手段,是讓他們在假身分不至於曝露的狀態下還能保持聯絡的方法,而他也樂意配合那些舉動來猜測對方接下來的動向,權當作一種能夠獲得獎勵的解謎遊戲。
但最近他開始思考那其中信任的成分有多少,而赤井是否又別有居心。
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對赤井行動的預測準確得可怕,甚至連對方沒有刻意為他留下線索時,他也有辦法憑著經驗與習慣找到他。那給了他一種幾乎可說是毛骨悚然的微妙感覺--自己雖然看似掌握了赤井的一切,卻始終想不透男人把自己完完整整交到他手裡的動機。
或者是,不願去想。
曾經他恨著赤井,但原先的恨意經過一連串事件已經產生了變質,他早在那時就察覺到了。即使最初是源自於最粗淺的利益交換,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開始向彼此索取某種更加深入的東西?
他們救過彼此的命、他們差點殺了對方;他們競爭、他們合作;他們打架、他們上床。
但那又怎樣?就算比誰都要瞭解彼此,他們卻始終連朋友也算不上──安室覺得需要做點什麼來宣示自己的立場。
這一次他正是為此而找上對方。
▽
赤井用那雙靈巧的手在飯店的床上把他折騰了好一陣子。
他們的性愛大多數的時候都伴隨著雙向的暴力、制衡與征服,而那樣野蠻明快的疼痛感正是他需要的。安室向來對太過細膩的溫存抱著一種近乎厭惡的彆扭情緒,他想赤井多少也知道這點,這一次的前戲簡直像是故意折磨他一樣地仔細且漫長,多半是自己先前那些惡意的一部份回禮吧。
或許是才射過一次的關係,赤井非常有耐心地把他搗鼓得柔軟而放鬆,男人熟知他的每一個敏感點:從嘴唇、耳背、乳頭直到腿根,還有頸側、兩片肩胛骨間的下陷與尾椎淺淺的凹窩。對方在他身體各處引燃的點點火星成功蔓延成一整片慾火;他就像一片被吞噬的落葉般顫抖著蜷曲又舒展開來,直到化為一灘毫無抵抗的灰。
身體被蹂躪得又熱又燙,後穴濕潤得隨時能夠輕易容納對方。安室急躁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覺得口乾舌燥;其實他並不是特別喜歡疼痛,但對方這種對待情人一般的溫柔卻讓他更難以忍受。
「你弄夠了沒……快點進來。」安室皺著眉催促,太久了,他幾乎要失去耐性。聞言赤井終於抽出了在他體內肆虐的手指,取而代之的卻是帶著溫度的硬物在被攪得濕潤的入口旁磨蹭著,遲遲不肯滿足他。安室不禁惱怒起來,索性自己坐起身來跨上男人的腿,向身後摸索著扶住抵在臀縫間的硬挺。
「啊、呃、嗯……」他緩緩沉下腰,藉由體重把膨大的前端一點一點地壓進身體裡,毫不費力地把男人比平均尺寸還大上一些的器官全吞了進去。已經坐到底了,臀部能感覺到一些粗糙毛髮搔刮的刺癢,下腹裡又熱又脹,久違地被填滿的感覺讓安室忍不住嘆息。他放鬆下來軟軟地向前傾,將整個身體的重量托給赤井。
「……安室君。」赤井啞啞地喊他。男人的手掌按著他黏滿汗水的後腰,那裡也很熱,安室喘著氣用力眨眼,感覺睫毛被從額前滾落的水珠沾濕了;稍微動了一下腰,異物蹭過黏膜內側的觸感便引起一陣顫慄。
「啊……赤、赤井、快點……」安室伸手環住男人的背脊,手指緊緊絞住襯衫的布料,上頭沾染的菸草氣味鑽進鼻腔裡,彷彿全身的空隙都被對方滿滿地佔據。用力一點、幹我,他把臉埋在赤井肩上,嘴唇貼著頸側皮膚模糊不清地說,感覺赤井的手掌掐住他的髖骨兩側,開始一下一下往上頂。
然後他緊緊閉上眼,讓熟悉的失重感領著他失速墜落。
▼
那不過又是一次任務而已,當時的他是這麼想的。
跨越太平洋的飛行時間有將近十三小時,用來思考這次的任務內容也足夠充裕了。他這次該做的是以波本的身份為組織處理好軍火進口的交涉、將精心編造的半真半假情報賣給對方、同時把會面中蒐集到的重要訊息回傳給公安;關於這次行動公安方已經暗中佈了半個月的網,而為了確保自己的臥底身分在收網後不至於暴露,交涉時他不能容許一點差錯──那讓他突然想起了赤井,還有對方離開組織的原因。
得注意一下別讓自己人也犯下那種愚蠢的錯誤,安室想著,他可不想重蹈對方的覆轍。但說起來這次的目的地正是紐約,對方的地盤,而關於這次行動的情報很有價值,或許他之後該賣個人情給FBI……
在察覺到以前,思緒的列車便闖出了原本的軌道,不受控制地開始往另一個方向奔馳。
即使和任務完全無關,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停止思考關於赤井的事。
在揭穿了對方那假研究生的偽裝、很可惜地沒有殺掉他並開始了這段扭曲的合作關係後,一切都變了調。曾經他幾乎是偏執地恨著赤井,但現在──他不確定了。那個念頭嚇了安室一跳,以往深信不疑的東西一旦動搖起來,所有堅持過的信念就有可能隨之崩解,而那讓他相當不安。
他想他需要的是一個答案。
一開始他對赤井抱持的不過是單純的競爭意識而已,還有那份源自於同性相斥的厭惡;但透過蘇格蘭的死,單純的厭惡昇華成了熾烈的恨意,甚至讓他一度盲目地打算不擇手段、不顧臥底身分曝光的危險也要置對方於死地。
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他當時是這麼想的,如果赤井能為了搶功逼死和FBI同為組織敵人的公安,那麼他也不必為他留任何情面。就算要利用赤井、踩著他的屍體往組織上層爬,那也不會讓他感到一絲愧疚。
他幾乎那麼做了。
歸根究柢,他們之間會發展成現在這種局面又得追溯到在工藤宅初次見到『沖矢昴』的那一夜。當他在房子主人面前說出了當時的他仍不知道但幾乎完全正確的推理、接著接到了來自來葉山道的那通電話後,一切便從手機中傳來的那句道歉開始崩壞。
他後來才意識到,那是赤井第一次主動在他們倆之間的爭鬥中喊停。
對方的態度帶給他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為什麼赤井在做了那種事情後還好意思表示不想與自己為敵?為什麼還能高姿態地表示不該讓私仇阻礙更重要的目標?
『對他的事情,我依然感到很抱歉。』對他而言,那句道歉比起負罪的懺悔更像是辜負了誰的愧疚。
但戰爭是你發起的,你沒有立場單方面地要求停戰。局面演變至此,安室想,他只做得出兩種解釋:一、這其中另有隱情;二、赤井是個徹底不要臉的混帳。
他必須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直到那一刻前,他沒有懷疑過蘇格蘭是被逼迫而死,即使他清楚那是自己基於對蘇格蘭的瞭解,而非其他證據所做出的結論。就算那封訣別的簡訊、血液噴濺的痕跡、還有那隻被子彈擊穿的手機,種種跡象都能成為自殺的鐵證,他仍拒絕相信蘇格蘭會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赤井當下究竟做了什麼?他告訴蘇格蘭自己的真實身分了嗎?為何當時沒有試圖幫助他?以赤井的能力,放跑一個人絕對不是什麼難事吧?正因為太過清楚赤井的實力,這個結果也是他最無法諒解男人的地方。
在揭穿對方的偽裝後,赤井合作的提議正好順了他的意,畢竟除了工藤宅那一晚的來龍去脈之外,他最執著的目標始終是那句道歉背後的真相。赤井究竟是發自內心地為那件事感到抱歉,還是只是想令自己尖銳的態度軟化?確實,在組織這個共同敵人之前FBI與公安互相殘殺是一件相當愚蠢的事情,但在他理解赤井的目的與動機之前是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和對方合作的。
於是他繼續帶著一切歪斜扭曲的意圖接近赤井,一次又一次地試探他,然而不管他怎麼做,那些惡意就像投入泥沼的卵石般無聲無息地被盡數吞沒,連點水花都激不起。
而泥沼越是平靜無波,他就踏得越急,陷得越深。
他很清楚自己在這件事上放入了太多私情,不管是作為偵探還是公安都有失專業素養;但當推理的對象如此切身之時,保持淡漠的客觀性簡直困難至極。他又未嘗沒有試過將自身的角度抽離、摒除情緒,試圖客觀地分析一切細節,然而他得到的結果令他感到恐懼——在假設了數種可能的真相後,他無法排除自己間接導致了蘇格蘭死亡的可能性。
如果那夜自己踩著防火梯急奔而上的腳步聲被誤認為追兵,讓蘇格蘭認為自己就算射殺了黑麥也毫無逃生希望的話……
或許那就是他一次又一次回去找赤井的理由吧;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那一晚的細節,想要確定自己的雙手沒有沾上摯友的鮮血。但赤井除了那句道歉外始終沒有再透露什麼,無論他怎麼旁側敲擊都只是徒勞無功。於是安室發覺自己越是得不到答案,就越是絕望地想證明赤井是他認為的那個自私冷血混蛋。
是啊,他多希望蘇格蘭真的是被赤井逼著自殺的,好讓他能夠繼續恨著他就好了。過去的他從未理解為何有那麼多人會因仇恨而執迷不悟,直到自己也深陷其中才驚覺——與其面對揭開名為『真相』的潘朵拉盒子可能帶給自身的痛苦,倒不如將錯誤歸咎於他人。
因為那是最簡單,也是最輕鬆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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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陰雨綿綿的天氣中降落。
通關後安室決定就地買把傘應急,飛機抵達的時間略早,幸虧機場內的店家已經開始營業。在他抓著新買的傘從紀念品店走出來時,一旁播放著當地新聞的電視螢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FBI失職?狙擊手失誤導致近十年來最大的人質傷亡,斗大的標題印在螢幕上,接著是一段事發時的影像。安室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盯著電視,畫面中拿著武器的犯人被引誘到了窗邊——那本該是個絕佳的狙擊機會——下一秒子彈擊碎了整扇窗,犯人卻沒有倒下,而是迅速地閃出窗戶可見的視線範圍外,接著唯一能看見的就只剩擊發子彈時火藥造成的閃光。
『……嫌犯在FBI攻入建築內、於交火中被擊斃之前用半自動衝鋒槍對著人質一陣掃射,造成二十多人死亡,四人重傷送醫,傷者中包括一名FBI探員,至今尚未脫離險境。』
他看著主播報告完傷亡人數,切進下一則新聞,接著立刻掏出了手機搜尋起相關訊息來。
在從組織那裡接到這個任務前他和赤井曾經碰過一次面,那時赤井一度走出去接了電話,聽上去是比詹姆斯還要上頭的長官需要日本方面的報告。對方並沒有特別防著他偷聽,因此他得到了赤井要回美國的確切日期;而依照那個時間推算起來,十二小時前事情發生的時候赤井人已經在紐約了,參與那次行動的可能性並不是零——尤其是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人質挾持事件,即使赤井秀一現在仍在假死,FBI會就此白白放著王牌狙擊手不用嗎?但他快速地搜索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更多關於那名失誤的狙擊手的相關消息。
考慮到赤井現在的身分仍是官方紀錄上的幽靈,幾乎等同於臥底中的狀態,毫無消息也是理所當然的……想到這邊安室怔了下,搖了搖頭。不對,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失誤的那個狙擊手或許壓根不是他,全FBI又不是只有赤井秀一一個狙擊手。
而自己到底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在意FBI的事情?這明明與他無關。
但一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糟糕預感陰魂不散地在心頭作祟。那份不安既沒有理由也找不到證據,卻像是化在舌根嚥不下去的藥丸一樣,隱隱約約散發著令人生厭的苦味。
手機傳來的震動與提示音打斷了安室的思緒。他看了一眼螢幕,上頭有兩封新訊息,一封是交涉對象傳來的見面時間與地點,另一封則是車站的置物櫃編號與密碼,裡頭是他用了點關係與小手段讓人幫他準備好的防身武器。安室記下內容後刪除了那兩封訊息,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別再想著FBI了,你現在是波本,好好地把該做的事做完,他在心裡提醒自己,接著把手機扔回外套口袋裡,調整了下脖子上那條深紅色的圍巾,轉身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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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涉很順利,事情結束時已是深夜。延遲發作的時差與好幾個小時下來的高強度心理周旋讓安室感到有些疲累,他現在只想洗去一身倦意,把握珍貴的時間好好休息上幾小時,再來處理工作的後續收尾。
他在路邊招了輛計程車,和司機講了下榻的飯店名字後便靠上椅背,手肘靠著車門,盯著窗外飛逝的街道放空起來。車內的收音機放著新聞,他心不在焉地聽著,直到FBI這三個音節再度闖進耳裡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是那個事件的後續報導,他很在意的狙擊手名字仍沒有被提到,然而最新的消息是那名送醫的FBI探員重傷不治。
身為同行,安室深知同僚殉職一事對他們來說向來是種有如失去手足般的沉重打擊。
所以那傢伙究竟有沒有參與那次行動?那是他認識的人嗎?安室不禁胡亂臆測起來。他是否會受到影響?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拿起手機,在螢幕上輸入了赤井的號碼。那串號碼出於謹慎的原因不曾存在於他的通訊錄中,而是被他牢記在心,安室暗自數落了下自己的習慣反射,手指懸在綠色的通話鍵上方卻遲遲沒有動作。
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在意。那傢伙又不是自己的誰,他為什麼要關心呢?
而且就算真的打過去了,他又能說什麼?
在猶豫不決的當下,彷彿察覺了他的困境一樣,手機突然震動著切進了來電畫面,把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嚇了一跳。安室看著螢幕上顯示的一串號碼,心跳幾乎又漏了一拍——那是他輸入的同一串號碼。
「喂?」他接起電話,問了好幾次另一頭卻始終沒有應聲,安室看了眼螢幕,那串號碼確實不是別人的,就算化成灰他也不會認錯。
他再次把手機湊到耳旁,安靜下來仔細聽了一陣子,沒有呼吸聲,反倒像是某種布料摩擦的沙沙聲,顯然那隻手機比起放在耳邊更有可能是在口袋裡。背景裡有吵雜的人聲,混著聽不清的爵士樂與玻璃碰撞的聲音,更遙遠的外頭街道上有一陣模糊的警笛呼嘯而過,他繼續聽了一陣子,覺得電話那頭或許是間酒吧。就像驗證了他的猜測一樣,對面傳來一道模糊的男聲:先生,你的蘇格蘭威士忌;一口濃厚的愛爾蘭腔,伴隨酒杯碰撞吧檯的聲音。他聽見赤井的聲音簡短地道了謝,接著通話就這麼斷了。
這是什麼,赤井為什麼會用這種方式打給自己?這不可能是誤觸撥號,因為他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沒有把彼此的號碼存進通訊錄裡;這通電話唯一的解釋只有赤井撥了自己的號碼,然後把手機扔進口袋裡。但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他想傳達什麼訊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赤井知道自己在紐約?彷彿被逮個正著似的莫名其妙心虛感讓安室的心臟跳得飛快。自己並沒有把這一點透露給對方——還是其實有,只是他不記得了?自己竟鬆懈至此?
不,別自亂陣腳,這或許不過又是一次『試著來找我吧』的邀請。安室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試著回撥,電話中卻傳來對方已關機的系統錄音。
有時經驗的累積能夠使頭腦做出立即性的判斷,卻不一定能夠意識到如何得出結論的過程;而這種靈光一閃通常被稱作所謂的直覺。此刻直覺告訴他必須去找赤井,這通電話讓他感覺不太對勁,就像是埋藏在層層床墊下的碗豆,有某種隱約卻難以忽視的怪異卡在那裡。
原本每次和這支號碼通話後他便會習慣性地刪去紀錄,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開起警用無線電掃描儀的程式,瀏覽起幾分鐘前的紀錄——那並不是完全合法的程式,但資料比檯面上的業餘玩意詳盡得多;身處異國的他沒有在日本時能隨意調動警方資料的特權,但那也不影響組織的情報商波本利用一些不太正當的小手段來達成目標。他過濾了下十分鐘內的紀錄,符合條件的只有六分鐘前一起闖入民宅的報告,還有五分鐘前的一起車禍事故;接著他開起地圖調查了下回報前往現場的巡邏車可能會經過的路線,途中果然有幾家酒吧處於聽得見警笛的位置上;酒保的愛爾蘭腔也是個很好的線索,有助於縮小探聽情報的範圍,更輕易而精確地鎖定目標。
「先生,我改變主意了,不回飯店,我想先找個地方喝一杯放鬆一下。」他帶著微笑傾向前座朝司機搭話,遞出開著地圖畫面的手機指了指目標的街區,「這附近有什麼推薦的酒吧嗎?」
和司機攀談的同時安室才終於意識到那股違和感從何而來。他太過習慣將那道聲音和那支號碼聯繫起來,因而在第一時間忽略了這一點。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那道嗓音並不屬於沖矢昴或任何其他對方在外頭活動時所用的偽裝。
那是赤井秀一原本的嗓音。
自己和赤井之間的這段關係究竟算是什麼?安室已經開始搞不清楚了。
若是非得描述這段關係目前的狀態不可,英文裡炮友的其中一種說法或許是最貼切的形容: friends with benefits,帶有附加利益的友人。不過這形容也只有一半準確而已。安室承認這段關係的起頭確實是維繫在利益上的,除了肉體上的慰藉以外還有工作的情報交換,以不帶私人感情的角度來看這確實對他來說大有好處;他怎麼能夠放過把堂堂聯邦探員當做線人用的機會呢?
但扯上私人感情的話,他可沒有那個打算把赤井當成朋友──想是這麼想的,他卻發現自己最近頻繁地想起過去那段他們共同行動的日子(甚至帶著某種近乎念舊的情感,這個念頭不禁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畢竟他們之間最初的關係是一段充滿了火藥與煙硝味的、惡劣的暗中較勁。
波本和黑麥厭惡彼此是組織裡人人皆知的事實。他們從相遇的第一天開始就處不來——處不來還算是個委婉一點的說法;那是一種源自同性相斥的厭惡,苦艾酒是這麼評價他們的,而他即使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認同她的見解十分中肯。他們聰明且自傲的本質太過相似,波本蠻橫的獨斷專行和黑麥冷漠的高傲自負都能讓他們一再惹惱彼此,即使合作行動的效率再高也不改兩人競爭激烈的事實。
那時他把黑麥當作了最大的對手與未來最有可能需要剷除的敵人,所以一向特別留意與提防他的一舉一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他甚至記住了對方的所有小習慣與偏好。雖然這一切在知曉了男人的臥底身分後似乎顯得徒勞又可笑,現在卻在他們之間彷彿鬼抓人遊戲般的周旋中意想不到地派上了用場。
安室很清楚一切關於赤井行蹤的線索都是對方刻意放給他的,但他向來覺得那不過是一種手段,是讓他們在假身分不至於曝露的狀態下還能保持聯絡的方法,而他也樂意配合那些舉動來猜測對方接下來的動向,權當作一種能夠獲得獎勵的解謎遊戲。
但最近他開始思考那其中信任的成分有多少,而赤井是否又別有居心。
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對赤井行動的預測準確得可怕,甚至連對方沒有刻意為他留下線索時,他也有辦法憑著經驗與習慣找到他。那給了他一種幾乎可說是毛骨悚然的微妙感覺--自己雖然看似掌握了赤井的一切,卻始終想不透男人把自己完完整整交到他手裡的動機。
或者是,不願去想。
曾經他恨著赤井,但原先的恨意經過一連串事件已經產生了變質,他早在那時就察覺到了。即使最初是源自於最粗淺的利益交換,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開始向彼此索取某種更加深入的東西?
他們救過彼此的命、他們差點殺了對方;他們競爭、他們合作;他們打架、他們上床。
但那又怎樣?就算比誰都要瞭解彼此,他們卻始終連朋友也算不上──安室覺得需要做點什麼來宣示自己的立場。
這一次他正是為此而找上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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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用那雙靈巧的手在飯店的床上把他折騰了好一陣子。
他們的性愛大多數的時候都伴隨著雙向的暴力、制衡與征服,而那樣野蠻明快的疼痛感正是他需要的。安室向來對太過細膩的溫存抱著一種近乎厭惡的彆扭情緒,他想赤井多少也知道這點,這一次的前戲簡直像是故意折磨他一樣地仔細且漫長,多半是自己先前那些惡意的一部份回禮吧。
或許是才射過一次的關係,赤井非常有耐心地把他搗鼓得柔軟而放鬆,男人熟知他的每一個敏感點:從嘴唇、耳背、乳頭直到腿根,還有頸側、兩片肩胛骨間的下陷與尾椎淺淺的凹窩。對方在他身體各處引燃的點點火星成功蔓延成一整片慾火;他就像一片被吞噬的落葉般顫抖著蜷曲又舒展開來,直到化為一灘毫無抵抗的灰。
身體被蹂躪得又熱又燙,後穴濕潤得隨時能夠輕易容納對方。安室急躁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覺得口乾舌燥;其實他並不是特別喜歡疼痛,但對方這種對待情人一般的溫柔卻讓他更難以忍受。
「你弄夠了沒……快點進來。」安室皺著眉催促,太久了,他幾乎要失去耐性。聞言赤井終於抽出了在他體內肆虐的手指,取而代之的卻是帶著溫度的硬物在被攪得濕潤的入口旁磨蹭著,遲遲不肯滿足他。安室不禁惱怒起來,索性自己坐起身來跨上男人的腿,向身後摸索著扶住抵在臀縫間的硬挺。
「啊、呃、嗯……」他緩緩沉下腰,藉由體重把膨大的前端一點一點地壓進身體裡,毫不費力地把男人比平均尺寸還大上一些的器官全吞了進去。已經坐到底了,臀部能感覺到一些粗糙毛髮搔刮的刺癢,下腹裡又熱又脹,久違地被填滿的感覺讓安室忍不住嘆息。他放鬆下來軟軟地向前傾,將整個身體的重量托給赤井。
「……安室君。」赤井啞啞地喊他。男人的手掌按著他黏滿汗水的後腰,那裡也很熱,安室喘著氣用力眨眼,感覺睫毛被從額前滾落的水珠沾濕了;稍微動了一下腰,異物蹭過黏膜內側的觸感便引起一陣顫慄。
「啊……赤、赤井、快點……」安室伸手環住男人的背脊,手指緊緊絞住襯衫的布料,上頭沾染的菸草氣味鑽進鼻腔裡,彷彿全身的空隙都被對方滿滿地佔據。用力一點、幹我,他把臉埋在赤井肩上,嘴唇貼著頸側皮膚模糊不清地說,感覺赤井的手掌掐住他的髖骨兩側,開始一下一下往上頂。
然後他緊緊閉上眼,讓熟悉的失重感領著他失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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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過又是一次任務而已,當時的他是這麼想的。
跨越太平洋的飛行時間有將近十三小時,用來思考這次的任務內容也足夠充裕了。他這次該做的是以波本的身份為組織處理好軍火進口的交涉、將精心編造的半真半假情報賣給對方、同時把會面中蒐集到的重要訊息回傳給公安;關於這次行動公安方已經暗中佈了半個月的網,而為了確保自己的臥底身分在收網後不至於暴露,交涉時他不能容許一點差錯──那讓他突然想起了赤井,還有對方離開組織的原因。
得注意一下別讓自己人也犯下那種愚蠢的錯誤,安室想著,他可不想重蹈對方的覆轍。但說起來這次的目的地正是紐約,對方的地盤,而關於這次行動的情報很有價值,或許他之後該賣個人情給FBI……
在察覺到以前,思緒的列車便闖出了原本的軌道,不受控制地開始往另一個方向奔馳。
即使和任務完全無關,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停止思考關於赤井的事。
在揭穿了對方那假研究生的偽裝、很可惜地沒有殺掉他並開始了這段扭曲的合作關係後,一切都變了調。曾經他幾乎是偏執地恨著赤井,但現在──他不確定了。那個念頭嚇了安室一跳,以往深信不疑的東西一旦動搖起來,所有堅持過的信念就有可能隨之崩解,而那讓他相當不安。
他想他需要的是一個答案。
一開始他對赤井抱持的不過是單純的競爭意識而已,還有那份源自於同性相斥的厭惡;但透過蘇格蘭的死,單純的厭惡昇華成了熾烈的恨意,甚至讓他一度盲目地打算不擇手段、不顧臥底身分曝光的危險也要置對方於死地。
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他當時是這麼想的,如果赤井能為了搶功逼死和FBI同為組織敵人的公安,那麼他也不必為他留任何情面。就算要利用赤井、踩著他的屍體往組織上層爬,那也不會讓他感到一絲愧疚。
他幾乎那麼做了。
歸根究柢,他們之間會發展成現在這種局面又得追溯到在工藤宅初次見到『沖矢昴』的那一夜。當他在房子主人面前說出了當時的他仍不知道但幾乎完全正確的推理、接著接到了來自來葉山道的那通電話後,一切便從手機中傳來的那句道歉開始崩壞。
他後來才意識到,那是赤井第一次主動在他們倆之間的爭鬥中喊停。
對方的態度帶給他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為什麼赤井在做了那種事情後還好意思表示不想與自己為敵?為什麼還能高姿態地表示不該讓私仇阻礙更重要的目標?
『對他的事情,我依然感到很抱歉。』對他而言,那句道歉比起負罪的懺悔更像是辜負了誰的愧疚。
但戰爭是你發起的,你沒有立場單方面地要求停戰。局面演變至此,安室想,他只做得出兩種解釋:一、這其中另有隱情;二、赤井是個徹底不要臉的混帳。
他必須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直到那一刻前,他沒有懷疑過蘇格蘭是被逼迫而死,即使他清楚那是自己基於對蘇格蘭的瞭解,而非其他證據所做出的結論。就算那封訣別的簡訊、血液噴濺的痕跡、還有那隻被子彈擊穿的手機,種種跡象都能成為自殺的鐵證,他仍拒絕相信蘇格蘭會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赤井當下究竟做了什麼?他告訴蘇格蘭自己的真實身分了嗎?為何當時沒有試圖幫助他?以赤井的能力,放跑一個人絕對不是什麼難事吧?正因為太過清楚赤井的實力,這個結果也是他最無法諒解男人的地方。
在揭穿對方的偽裝後,赤井合作的提議正好順了他的意,畢竟除了工藤宅那一晚的來龍去脈之外,他最執著的目標始終是那句道歉背後的真相。赤井究竟是發自內心地為那件事感到抱歉,還是只是想令自己尖銳的態度軟化?確實,在組織這個共同敵人之前FBI與公安互相殘殺是一件相當愚蠢的事情,但在他理解赤井的目的與動機之前是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和對方合作的。
於是他繼續帶著一切歪斜扭曲的意圖接近赤井,一次又一次地試探他,然而不管他怎麼做,那些惡意就像投入泥沼的卵石般無聲無息地被盡數吞沒,連點水花都激不起。
而泥沼越是平靜無波,他就踏得越急,陷得越深。
他很清楚自己在這件事上放入了太多私情,不管是作為偵探還是公安都有失專業素養;但當推理的對象如此切身之時,保持淡漠的客觀性簡直困難至極。他又未嘗沒有試過將自身的角度抽離、摒除情緒,試圖客觀地分析一切細節,然而他得到的結果令他感到恐懼——在假設了數種可能的真相後,他無法排除自己間接導致了蘇格蘭死亡的可能性。
如果那夜自己踩著防火梯急奔而上的腳步聲被誤認為追兵,讓蘇格蘭認為自己就算射殺了黑麥也毫無逃生希望的話……
或許那就是他一次又一次回去找赤井的理由吧;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那一晚的細節,想要確定自己的雙手沒有沾上摯友的鮮血。但赤井除了那句道歉外始終沒有再透露什麼,無論他怎麼旁側敲擊都只是徒勞無功。於是安室發覺自己越是得不到答案,就越是絕望地想證明赤井是他認為的那個自私冷血混蛋。
是啊,他多希望蘇格蘭真的是被赤井逼著自殺的,好讓他能夠繼續恨著他就好了。過去的他從未理解為何有那麼多人會因仇恨而執迷不悟,直到自己也深陷其中才驚覺——與其面對揭開名為『真相』的潘朵拉盒子可能帶給自身的痛苦,倒不如將錯誤歸咎於他人。
因為那是最簡單,也是最輕鬆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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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陰雨綿綿的天氣中降落。
通關後安室決定就地買把傘應急,飛機抵達的時間略早,幸虧機場內的店家已經開始營業。在他抓著新買的傘從紀念品店走出來時,一旁播放著當地新聞的電視螢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FBI失職?狙擊手失誤導致近十年來最大的人質傷亡,斗大的標題印在螢幕上,接著是一段事發時的影像。安室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盯著電視,畫面中拿著武器的犯人被引誘到了窗邊——那本該是個絕佳的狙擊機會——下一秒子彈擊碎了整扇窗,犯人卻沒有倒下,而是迅速地閃出窗戶可見的視線範圍外,接著唯一能看見的就只剩擊發子彈時火藥造成的閃光。
『……嫌犯在FBI攻入建築內、於交火中被擊斃之前用半自動衝鋒槍對著人質一陣掃射,造成二十多人死亡,四人重傷送醫,傷者中包括一名FBI探員,至今尚未脫離險境。』
他看著主播報告完傷亡人數,切進下一則新聞,接著立刻掏出了手機搜尋起相關訊息來。
在從組織那裡接到這個任務前他和赤井曾經碰過一次面,那時赤井一度走出去接了電話,聽上去是比詹姆斯還要上頭的長官需要日本方面的報告。對方並沒有特別防著他偷聽,因此他得到了赤井要回美國的確切日期;而依照那個時間推算起來,十二小時前事情發生的時候赤井人已經在紐約了,參與那次行動的可能性並不是零——尤其是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人質挾持事件,即使赤井秀一現在仍在假死,FBI會就此白白放著王牌狙擊手不用嗎?但他快速地搜索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更多關於那名失誤的狙擊手的相關消息。
考慮到赤井現在的身分仍是官方紀錄上的幽靈,幾乎等同於臥底中的狀態,毫無消息也是理所當然的……想到這邊安室怔了下,搖了搖頭。不對,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失誤的那個狙擊手或許壓根不是他,全FBI又不是只有赤井秀一一個狙擊手。
而自己到底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在意FBI的事情?這明明與他無關。
但一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糟糕預感陰魂不散地在心頭作祟。那份不安既沒有理由也找不到證據,卻像是化在舌根嚥不下去的藥丸一樣,隱隱約約散發著令人生厭的苦味。
手機傳來的震動與提示音打斷了安室的思緒。他看了一眼螢幕,上頭有兩封新訊息,一封是交涉對象傳來的見面時間與地點,另一封則是車站的置物櫃編號與密碼,裡頭是他用了點關係與小手段讓人幫他準備好的防身武器。安室記下內容後刪除了那兩封訊息,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別再想著FBI了,你現在是波本,好好地把該做的事做完,他在心裡提醒自己,接著把手機扔回外套口袋裡,調整了下脖子上那條深紅色的圍巾,轉身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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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涉很順利,事情結束時已是深夜。延遲發作的時差與好幾個小時下來的高強度心理周旋讓安室感到有些疲累,他現在只想洗去一身倦意,把握珍貴的時間好好休息上幾小時,再來處理工作的後續收尾。
他在路邊招了輛計程車,和司機講了下榻的飯店名字後便靠上椅背,手肘靠著車門,盯著窗外飛逝的街道放空起來。車內的收音機放著新聞,他心不在焉地聽著,直到FBI這三個音節再度闖進耳裡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是那個事件的後續報導,他很在意的狙擊手名字仍沒有被提到,然而最新的消息是那名送醫的FBI探員重傷不治。
身為同行,安室深知同僚殉職一事對他們來說向來是種有如失去手足般的沉重打擊。
所以那傢伙究竟有沒有參與那次行動?那是他認識的人嗎?安室不禁胡亂臆測起來。他是否會受到影響?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拿起手機,在螢幕上輸入了赤井的號碼。那串號碼出於謹慎的原因不曾存在於他的通訊錄中,而是被他牢記在心,安室暗自數落了下自己的習慣反射,手指懸在綠色的通話鍵上方卻遲遲沒有動作。
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在意。那傢伙又不是自己的誰,他為什麼要關心呢?
而且就算真的打過去了,他又能說什麼?
在猶豫不決的當下,彷彿察覺了他的困境一樣,手機突然震動著切進了來電畫面,把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嚇了一跳。安室看著螢幕上顯示的一串號碼,心跳幾乎又漏了一拍——那是他輸入的同一串號碼。
「喂?」他接起電話,問了好幾次另一頭卻始終沒有應聲,安室看了眼螢幕,那串號碼確實不是別人的,就算化成灰他也不會認錯。
他再次把手機湊到耳旁,安靜下來仔細聽了一陣子,沒有呼吸聲,反倒像是某種布料摩擦的沙沙聲,顯然那隻手機比起放在耳邊更有可能是在口袋裡。背景裡有吵雜的人聲,混著聽不清的爵士樂與玻璃碰撞的聲音,更遙遠的外頭街道上有一陣模糊的警笛呼嘯而過,他繼續聽了一陣子,覺得電話那頭或許是間酒吧。就像驗證了他的猜測一樣,對面傳來一道模糊的男聲:先生,你的蘇格蘭威士忌;一口濃厚的愛爾蘭腔,伴隨酒杯碰撞吧檯的聲音。他聽見赤井的聲音簡短地道了謝,接著通話就這麼斷了。
這是什麼,赤井為什麼會用這種方式打給自己?這不可能是誤觸撥號,因為他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沒有把彼此的號碼存進通訊錄裡;這通電話唯一的解釋只有赤井撥了自己的號碼,然後把手機扔進口袋裡。但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他想傳達什麼訊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赤井知道自己在紐約?彷彿被逮個正著似的莫名其妙心虛感讓安室的心臟跳得飛快。自己並沒有把這一點透露給對方——還是其實有,只是他不記得了?自己竟鬆懈至此?
不,別自亂陣腳,這或許不過又是一次『試著來找我吧』的邀請。安室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試著回撥,電話中卻傳來對方已關機的系統錄音。
有時經驗的累積能夠使頭腦做出立即性的判斷,卻不一定能夠意識到如何得出結論的過程;而這種靈光一閃通常被稱作所謂的直覺。此刻直覺告訴他必須去找赤井,這通電話讓他感覺不太對勁,就像是埋藏在層層床墊下的碗豆,有某種隱約卻難以忽視的怪異卡在那裡。
原本每次和這支號碼通話後他便會習慣性地刪去紀錄,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開起警用無線電掃描儀的程式,瀏覽起幾分鐘前的紀錄——那並不是完全合法的程式,但資料比檯面上的業餘玩意詳盡得多;身處異國的他沒有在日本時能隨意調動警方資料的特權,但那也不影響組織的情報商波本利用一些不太正當的小手段來達成目標。他過濾了下十分鐘內的紀錄,符合條件的只有六分鐘前一起闖入民宅的報告,還有五分鐘前的一起車禍事故;接著他開起地圖調查了下回報前往現場的巡邏車可能會經過的路線,途中果然有幾家酒吧處於聽得見警笛的位置上;酒保的愛爾蘭腔也是個很好的線索,有助於縮小探聽情報的範圍,更輕易而精確地鎖定目標。
「先生,我改變主意了,不回飯店,我想先找個地方喝一杯放鬆一下。」他帶著微笑傾向前座朝司機搭話,遞出開著地圖畫面的手機指了指目標的街區,「這附近有什麼推薦的酒吧嗎?」
和司機攀談的同時安室才終於意識到那股違和感從何而來。他太過習慣將那道聲音和那支號碼聯繫起來,因而在第一時間忽略了這一點。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那道嗓音並不屬於沖矢昴或任何其他對方在外頭活動時所用的偽裝。
那是赤井秀一原本的嗓音。